【中国科学报】农业文化遗产:激发残存“碎片”的生命活力

来源:中国科学报 记者:王静 发布时间:2013-7-12

浙江青田稻鱼共生系统

梯田的夏天 李昆摄

随着云南省红河哈尼梯田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鲜为人知的“农业文化遗产”开始走入我们的视野,农业文化、传统农业也重新引起关注和讨论。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的核心便是农业文明。只是伴随着我们农村城镇化、农民工进城、现代农业技术广泛应用的“滚滚洪流”,农业文化逐渐被冲击、被边缘化。农业文化遗产就是这个进程中遗留下的“碎片”。所幸,我们还有这样的碎片。

近年来,代表中国农耕文化的古村落消失速度加快,作家冯骥才把这种现象比喻成“文化悲剧”。实际上,濒临消失的远不止这些古村落,更有包括技术、知识、物种、景观等在内的传统农业生产系统。

很多人一谈到传统农业,就认为它是落后的,总希望用现代农业取代传统农业。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所自然与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副主任闵庆文在接受《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传统农业中有许多至今我们依然没有完全认识的功能,比如传统农业的文化功能、生态功能,传统农业中蕴含的科技价值等等。若对其进行生态、文化、科技等多方面价值的挖掘,十分有望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

农业文明的“活化石”

哈尼梯田被中外游客誉为“中华风度,世界奇迹”,这里的漫山梯田与云海、森林、村庄组成一幅奇妙的图画,一年四季变幻色彩,甚至一天之内也是气象万千,宛如仙境。 

与一般的旅游区不同,哈尼梯田的美景是人和自然共同创造的杰作,哈尼梯田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她是公元8世纪至今亚洲海拔跨度最大、规模最广阔的稻作文化区之一。其灌溉稻作梯田系统在唐代至清代的千余年间逐渐成形,是中国传统的精耕细作农业扩展和持续发展的一个独特缩影,持续至今并充满活力。

哈尼族人的村寨都建在半山腰,村寨的上方,有茂密的森林作为水源地,村寨的下方是梯田。森林中渗出水流,通过自成一体的灌溉网络通向村庄,再流入梯田,最后再以田为渠流向河谷。 

闵庆文在考察哈尼梯田后十分感慨,他说:“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梯田成了哈尼族人赖以生存的物质基地。哈尼梯田的壮观、美丽和梯田建造与维护中的巧夺天工令世人瞩目,而哈尼族人的宗教习俗、乡规民约、民居建筑、节日庆典、服饰歌舞、饮食文化等,也无不以梯田为核心,处处渗透出天人合一的梯田生态文化理念。”比如哈尼族人的节日都与梯田劳作有关。像昂玛突节,就是每年播种前的一个祭祀节日,矻扎扎节是每年谷子扬花时过的节,新米节则是在谷子成熟即将收割时过的节。由此可见哈尼文化便是建立在梯田之上的。 

如今哈尼梯田成为了世界文化遗产,作为一种稀缺的文化遗产资源,这必将助推当地旅游业的大发展、大繁荣,而这也将对弘扬中华农业文明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天人合一”的生态优势

浙江青田传统的稻鱼共作模式是中国第一个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稻田养鱼在青田县至少有1200年的历史,这种耕作方式,不施化肥,不打农药,稻鱼双收。在田里,水稻可为鱼类提供遮阴和有机物质,而鱼类又通过搅动增氧、吞食害虫、排泄肥田而有益于水稻生长。 

为给我国生态补偿立法提供科学依据,中国工程院院士、中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李文华课题组,曾以稻鱼共作模式为例,对比分析了我国传统农业与现代常规农业的生态效益。 

经李文华课题组详细计算得出,传统农业生态效益高于现代常规农业,稻鱼共作模式平均每公顷的综合价值比现代农业高12591元。 

说到这个结论,李文华课题组成员刘某承说:“传统的经济学评估方法并不全面。一方面忽略了农业生产对资源、环境和生态系统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混淆了针对农户的财务分析和针对国家的经济分析。”他介绍,课题组是从大气调节、营养物质保持、病虫草害防治、水量调节、水质调节乃至于旅游发展等6个指标出发,来衡量传统农业生产与现代农业的外部经济影响的。

农田生态系统是人类利用自然生态系统,并与之较为和谐相处的一个典型场所。刘某承还强调,在自然植被一再缩减和环境问题日益严峻的今天,农田生态系统已超越了其作为食物生产地和原材料提供地的功能,还具有诸如调节大气化学成分、调蓄洪水、净化环境等许多其他服务和功能。

与此同理,中国古代先民创造的间作套种、桑基鱼塘、旱地农业、农林复合等很多传统农业模式也极具生态优势。

有待探索的科技之谜

农业文化遗产除了文化、生态功能外,里面还蕴含着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科技秘密”。在哈尼梯田中,云南农业大学教授朱有勇发现了一个经久不衰的水稻品种——ACUCE。他不明白哈尼族人为何世世代代一直种植这个秸秆比人还高的品种。为此,他在哈尼山顶建立了研究站。

有一天,在一所1890年修建的老房子里,朱有勇找到了2株哈尼族祭祀用的水稻谷穗。经测定,一颗采自1922年,一颗采自1891年,已有120余年历史。“哈尼人现在种的水稻与120年的那颗是同样的品种么?”朱有勇脑子里闪出这个疑问。

他带领课题组对此开展研究。他们发现,相隔百年的水稻种子,形态学和组织学特征完全一样。为了进一步证实,他还请日本和韩国专家去哈尼再次鉴定,确认百余年前的品种与现在的品种没有差别。 

作为一名科学家,朱有勇知道,现代水稻品种一般推广3~8年就会被淘汰。为何哈尼人会种这个品种上百年?

朱有勇再次展开了试验和调查。其课题组发现,如果种一株现代品种的水稻在哈尼梯田,3年后的发病率达到20%,而哈尼人一直种植的品种,20年间的发病率未超过6%。 

而让他感觉更有意思的是,哈尼人的传统品种不能用化肥,只要用化肥就生病,没有收成。而与现代品种只在某个海拔高度才有较高产量不同,哈尼人的传统品种在任何海拔高度的生长产量变化都不大。

多年的探究让朱有勇最终揭开了谜底:哈尼人种植的传统水稻品种的基因,平均长于现代品种3.18倍,抗病、耐温,是非常难得的水稻品种。朱有勇认为,保护哈尼梯田水稻品种并解析其千年不衰之谜意义极为重大。

中华民族的先人经过几千年才总结出的农业“真经”和农业技术,许多还停留在“经验”的层次上,还有待通过各种现代科技手段解开谜团。而这一切都保存在我们的农业文化遗产中。

《中国科学报》 (2013-07-12 第13版 文化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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